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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始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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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聖誕將至。

佛羅倫薩大街上,不論是居民住宅還是店家,門口都裝飾上了塑料制的雪花和鮮艷的聖誕樹。

黃昏。店內鮮有人在。

千尋托著腮,熱咖啡氤氳出的幽香令她昏昏欲睡。

窗外那些明快的紅色和綠色都被她不受控制下垂的眼瞼剪成暧昧難明的色塊。

事實上,她並不是這家咖啡屋的老板。不過是一個可憐的雇傭。

只是這裏名副其實的大老板索菲婭小姐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前天剛從幾內亞回來今早又飛去了芝加哥。徒留千尋一人在店裏累死累活。

更要命的是,店裏的生意向來好的出奇。

苦逼了三年的千尋將其原因歸結為三點。

其一,是因為這裏的咖啡。

尤其是它的招牌咖啡。

香醇濃厚的氣息在入口的瞬間溢滿口腔,恍如絲綢輕柔,繚繞數圈經久不散。

千尋不敢公之於眾,這其實是她閑得無事隨手瞎搗鼓出來的傑作。

正因如此,她才一直沒有為它命名。

由於長期寫作的緣故,在千尋眼裏,名字不僅僅是一個符號。

它註入了命名者所剝離出的靈魂。

故千尋只是簡單地用“招牌咖啡”對其加以稱呼。

——她在等待,一個值得她剝離靈魂的契機。

其二,是因為這裏的意境。

其實咖啡屋內沒有什麽別出心裁的裝飾,如果非要說特別的話,那就是書多。

除去大門的一面,大廳其餘三面都放置了連接天花板的書櫃,裏面密密麻麻地羅列滿了各種書籍。

由於其中不乏擱置多年的古典名著,故廳內時刻都溢滿了書香。

輔以咖啡屋特有的招牌咖啡的濃郁香氣。

悠遠而寧靜非常。

其三,是因為這裏的音樂。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店裏從來只會循環播放一首歌。從不更換。

奇跡的就在於,從未有顧客對此感到枯燥。

——那是一首鋼琴曲。

沒有跌宕起伏的旋律和華美的演奏技巧。

從頭到尾都平平淡淡,恍如在訴說一段少年少女的愛情故事。

清新,卻又深情得讓人忍不住落下淚來。

不乏有顧客好奇地問千尋。這曲子的名字究竟是什麽,怎麽之前從來沒聽過?

千尋笑得像頑皮的孩童。雙眼像是要掩飾什麽一樣誇張地彎起來。

她說,哈哈,我也記不得了。

就在千尋即將陷入淺眠的臨界點,風鈴搖曳聲驟起。

睡意頓時消弭無蹤,千尋立馬強打起精神,一如既往笑瞇瞇地沖門口招手,但在看清來者何人後,卻不禁一楞。

“史密斯……先生?”

門口的男人穿著起不到半點保暖效果的灰敗襤褸的夾克衫,牛仔褲皺得令人疑心是為了追隨沙馬特潮流搗鼓出的傑作。

頭發如雜草般淩亂,面容頹唐無光。往日陽光的笑意不知所蹤。

千尋毫不懷疑,倘若他此刻推開外面任何一家店鋪的門,都會被以衣冠不雅為由給趕出來。

她甚至懷疑自己認錯人了。

史密斯先生雖然並不富裕,但從來都將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條。常有人玩笑道,史密斯能將洗得泛白的破襯衫穿成高檔阿瑪尼。

千尋順手為他倒了一杯咖啡。

男人顯然是凍壞了,端起馬克杯將咖啡一飲而盡。

千尋垂首站在一旁,有些擔心地問了一句,“……你怎麽了?”

男人盯著空空如也的馬克杯出神,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

“……先生?”千尋略微拔高聲。

史密斯如夢初醒,懵懵懂懂地回過神,“嗯……嗯?什麽?”

千尋註視他半晌,低嘆口氣。倘使真有難言之隱,他也未必會對自己說出來,於是她搖頭,“不,沒什麽。”

史密斯點點頭,不再說話。

千尋感到不習慣起來。

他一向健談,每次來時都會跟千尋侃他的年輕往事。

雖然間或會被其他老顧客揭穿在吹牛皮,但他依舊樂此不疲。

千尋走回吧臺,開始清洗客人用過的咖啡杯。為了擺脫這種詭異的寂靜,她嘗試著主動與史密斯寒暄,“啊……那個,茜亞最近還好嗎?”

茜亞是史密斯先生的獨女,她的母親一生下她就去世了。故史密斯先生對她更是疼愛有加,每次談論這個寶貝女兒時眼中都會大放光彩。

但今天卻不知怎麽了,當聽到女兒的名字時,他渾身一顫,深深地低下頭。

一種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

千尋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話,正欲道歉,史密斯已經站了起來。

他從口袋中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幣放在桌上,攏了攏衣領,沈默地離開。

目送他蕭索的背影淹沒在人潮中,千尋依舊滿心茫然。

叮鈴鈴——

陡然響起的尖銳鈴聲沒再給千尋繼續糾結的機會,她手忙腳亂了好一陣才用濕漉漉的手指從口袋中抽出手機,摁下通話鍵。

“餵餵,這裏是荻野~”

“荻——野——千——尋——!原來你還活著啊!看看現在都幾點了!”

女子中氣十足的怒吼迸出聽筒,繞梁三圈仍不減其震天撼地的音效。

經這麽一吼,千尋嚇得手一抖,差點把手邊一摞鍋碗瓢盆全都撞到地上。

她大聲抱怨,“賽琳娜!不要突然這麽嚇人啊!!”

電話那頭的女子,賽琳娜·波利塔,來自南意大利的熱情奔放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千尋從大二就開始交好的損友。

回想起與賽琳娜的相遇,沒有什麽電視劇中常見的諸如“命中註定的友誼之開場”的淋漓狗血,那不過是一段令千尋光是回望一下就不禁鮮血滿面的血淚史。

四年前的她們是大學同學,雖說同班,但在大二前卻是見面連點頭招呼都嫌多餘的關系。

轉折點發生在大二的學終測驗。

賽琳娜由於身高的緣故,向來都坐在後排。同時,這也為她考試作弊這一行徑占盡了天時地利。

那次測驗,後三排同學的成績都優異非常,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同時,這也引發了千尋周圍同學們的不平之情。

故他們決定將這一情況以匿名信形式告知教授。但害怕被看出字跡,甚至還想出大家一人用左手寫一行字的損招。

千尋在一旁安靜地看他們幹的熱火朝天。

事件的發起者擔心千尋將他們捅出去,因而強迫她加入他們的行列。出於無奈,千尋也只得依言寫了一行字上去。

至於內容……當然是寫完就忘記了。

被記零分處理後,以賽琳娜為首的同學很快便開始著手調查此事。而此次事件的主謀害怕麻煩找上頭來,果斷將責任推給了無辜的千尋。

流言蜚語很快在班裏傳播開來。

千尋一時成為了所有人避而不及的對象。

賽琳娜的性格一向風風火火,得知此事後二話不說便將一杯冰鎮可樂潑了千尋滿頭滿臉。可與街頭太妹媲美的霸氣臺詞千尋至今都記憶猶新。

“荻野千尋,你吃飽了沒事幹是吧?你他媽從小到大沒做過弊啊?!我們是得罪你了還是怎麽著?知道這事把我害得有多慘?我看你是不想在學校混了!”

天蠍座的千尋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主,她不緊不慢地掏出紙巾擦幹滿臉的淺褐色液體,又淡定地從自動售貨機裏買了一大瓶瓶裝冰鎮可樂,學著賽琳娜的樣子加倍回敬了對方一身。

“我說,你有時間在對我做這種無聊幼稚的舉動,倒不如去查查真相,誰才是真正坑你的人。”

那次的可樂風波過後,荻野千尋便和賽琳娜結下了梁子。

大二年級文學院的所有人都知道,賽琳娜不是好惹的主。那個女生總是畫著精致的煙熏妝,穿著大腿根下七寸長的迷你裙,拎著Prada包包將十公分高跟鞋踩出一地嫵媚。

聽說她的緋聞自入學以來就沒斷過,其中最誇張的莫過於“賽琳娜從初二開始到現在已經睡了整整七十個男人了”。

太妹。不學無術。

——諸如此類的字眼被強加在賽琳娜身上的同時,也加重了千尋內心對她的嫌棄和厭惡。

在千尋看來,賽琳娜就是一頭無時不刻張牙舞爪的兇獸。

而大三下半學期的一場偶遇,令她頓悟,原來再兇殘的兇獸也有偃旗息鼓的一天。

那天晚上,千尋獨身去教室取自己落在儲物櫃裏的趕論文必備的白皮書。

還沒來得及開燈,她便在一片黑暗中聽到了些微詭異的動靜。

千尋嚇得頓時開始尖叫起來。

她手忙腳亂地摁下大燈開關,好一會兒才適應了驟起的光亮。

睜開眼。

空蕩蕩的教室中央,一個一身辣妹裝的女生正趴在桌上,腦袋無力地枕在臂彎裏,精致的臉匿進陰影中。

千尋一眼就認出了她是誰。

千尋皺了皺鼻子,徑直走向自己的儲物櫃取書。

心念著像這種家夥睡死在這裏最好,千尋狠下心,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走。卻在將手伸向門把的一剎那,聽到了從女生口中溢出的一聲痛苦的□。

於是一顆心就這麽沒用地軟了下來。

千尋覺得自己一定是腦抽了,居然會大半夜為一個自己整整一年都避之不及的冤家穿越大半個校園買胃藥打熱水最後又沿原路回到空無一人的教室照顧她。

深夜。

偌大的階梯教室內。

賽琳娜將身體蜷縮成一團,捧著手中漸漸轉涼的白開,一言不發。

千尋坐在她身邊,一手在白皮書上劃著重點,一手有下沒下地拍著她的後背。

一片寂靜中,千尋聽見她突然說了一句,“謝謝你。”

千尋手一抖,鋒利的筆尖撕拉一下戳破了質量一向沒得說的蒙肯紙。

她抽搐著嘴角看向賽琳娜,“你……是不是疼得大腦不清醒了?”

出乎預料地是,賽琳娜居然沒有像往常那樣以標準的太妹範兒跳脫而起揪住千尋的衣領和她拼命,反而乖順地點了點頭,“也許吧。”

這回千尋驚得直接圓潤地滾到了椅子底下。

“以前我胃疼的時候,從來沒人管過我。”

女生的聲音悶悶地從空氣海中擠出來。

千尋一楞。

她撇過頭,明明心軟了卻還是忍不住嘴硬道,“叫你交那麽多狐朋狗友吧,表面風光而已,多可悲……”

賽琳娜沒有回答。

半晌,她忽然向千尋伸出右手,誠懇地道,“荻野千尋,我們和解吧。”

回想起來千尋才發現,從二人的和解到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只隔了短短半個月。

契機也許就是那夜的偶遇,也許又不是。

世間之事的因果往往都是如斯模棱兩可,從相知到熟識再到分道揚鑣,都不過是尋常之事罷了。

從回憶中抽身,結束了與賽琳娜的通話,千尋才想起自己昨天才答應她一起看電影的邀約。

聽著女子的聲音,千尋毫不費力地想到了電話那頭她暴跳如雷的樣子。

於是千尋打了個寒戰,將索菲婭小姐的汽車鑰匙往包包裏一塞便風急火燎地向地下停車庫趕。

索菲婭小姐一向隨性,停車也從來不循章法,見縫插針。

故千尋雖心急,卻也只能繞過一片片停車坪漫無目的地尋找。

忽然。

一陣激烈的爭執聲直擊她的鼓膜。

千尋疑惑地皺眉,循聲走了幾步。卻被忽然驟起的拳腳聲嚇了一跳。

男人的哀嚎響徹耳膜。

這一回,千尋是真的驚住了。

腦海中浮現出男人頹唐無光的面容,沈重的話音和耳畔的哀鳴聲交相重疊——

那聲音她剛剛才聽過沒多久,又怎會認不出呢!

“他媽的窩囊廢!沒本事還借個屁的高利貸?這不就是找死嗎!”

棍棒聲,拳腳聲,□聲,接踵響起,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撞擊著構建了這個封閉空間的鋼筋混凝土。

此刻往覆在腦海內的只有四個字。

——他會死的。史密斯先生他會死的!

她不能再去思考。

大腦還沒反應過來,她的身體卻已向前邁了一大步。很不巧的是,這一腳,還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一只易拉罐上。

——吱呀。

尖銳的金屬曲折聲平地炸開。

手拿兇器的男人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身來。很顯然,他們已經發現了呆楞在原地的千尋。

“喲……讓我看看,還是個漂亮的姑娘呢。”

任由不懷好意的唏噓聲漸行漸近。千尋卻仿佛被釘在了原地,分毫動彈不得。

她從未像現在這般憎恨自己的沖動!從來沒有!

就在此時,一陣尖銳的輪胎摩擦水泥地面的聲響在身後曳過。

一只臂膀攬住千尋的腰,微微一發力,便將她拉進了迅速打開的車門中。

變故發生的太快,事件的斷點太多,千尋甚至不知該如何連貫。

於是,呆望了身側駕駛座前的方向盤上高貴的Bentley標志許久,她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我穿越了?”

耳邊靜默了很長時間。

青年冷靜而平淡的聲音才不急不徐地響起。

“小姐,你不是在穿越,而是在逃命。”

這句話猶如平地驚雷,嚇得千尋瞬間清醒了過來,大腦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方才的驚險一幕。

她立馬反應過來,自己是被身邊的人給救了。

“謝謝謝謝……”

千尋立時扭頭去看身邊的人,話音卻在同時尷尬地卡在喉頭。

青年微長的棕色額發隨著他脖頸微側的角度蕩開,同色的清澈眸子虛成一道柔軟明媚的弧。

荻野千尋活了二十二年,雖算不上閱歷深,但跟著交際花賽琳娜混了那麽多年,帥哥還是見過不少的。

至於款型,當然也是各式各樣的。風騷型的,成熟型的,清純型的,非主流型的……但她敢保證,眼前的這一款,她還真的從未見過。

他的氣質,不是用一個單純的清澈幹凈就能形容得來的。他的五官,也不是能用一個精致漂亮就能概括的。

但很明顯,千尋沒功夫去糾結這個問題。

一是因為,她的心裏已經住進了一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二是因為——

“啊啊啊啊啊!!他們開車追上來啊!!!!”

石破天驚的尖叫幾乎快將他的耳膜撕裂,青年嚇了一跳,用餘光掃了她一眼,極輕地嘆息了一聲。

他側眸註視著後視鏡中那輛窮追不舍的黑色北京現代。那麽小的車很顯然裝不下六個大男人,也就是說,追逐他們並非是那幫人的主要目的。

青年滿意地笑了。

“系好安全帶。”

千尋照做。而幾乎就在安全帶搭扣互相咬合的同時,青年猛地大踩油門——銀灰色的Bentley頓時如一只離弦的箭,向前疾馳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尋死死閉上眼睛,死命地尖叫。

她不知自己究竟叫了多久,只是在看到青年從容踩下剎車的那一刻,她才聽到自己的心臟從喉嚨口緩緩地落回原位的哢噠聲——

活過來了。

青年搖下車窗,四下環視了一圈,繼而轉頭對千尋道,“這裏是白紛爾大街,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千尋註意到他的臉色並不怎麽好看,想必定是被她的尖叫所折磨的緣故。

於是千尋不好意思地笑笑,剛想告訴他自己回去就好,卻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史密斯先生還在那裏!

她下意識擡腕看表——天哪!都過去十幾分鐘了,如果那群男人還沒停止他們瘋狂的舉動的話,那先生他……

千尋不敢去想。

她咬住下唇,面色蒼白。

深吸口氣,她轉過頭對青年說,“送我回去。”

“好。”他答應地爽快,順手發動引擎,“你家在哪裏?”

“不是回家,我的意思是……”千尋頓了頓,猶豫著道,“送我回停車庫。”

青年詫異地看她,“你不要命了?”

千尋知道,也許自己回去只是送死。

但她不能報警。因為盡管壞人們會被繩之以法,但身為貸款方的史密斯先生也會受到相應的法律的制裁。

倘若他入獄了,那無辜的茜亞該由誰來管?

千尋冷靜地道,“你不用多問,送我回去就是。”想了想,她又道,“方才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如果你怕我死了會牽連到你,我自己想辦法回去也不要緊。”

青年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視線覆又移回前方。

他淡淡地道,“你下車。”

雖然早已做好了心裏準備,但就那麽被趕下去,心裏還是很不是滋味。

她哼了一聲,正欲推門,卻聽青年又道。

“下了車你就趕緊回家去。”

千尋回頭,好笑地看他,“你覺得有可能嗎?讓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熟人被打死?不要把世界上所有人都想成和你一樣的冷血動物!”

聞言,青年再度無奈地嘆氣。他攤開手,輕聲道,“我沒說不管啊……我的意思是,你回家去,我把那個男人給救出來。”

千尋一噎,打量怪物一般驚悚地註視眼前依舊泰然自若的青年。

“……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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